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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慰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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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左前!”

“斜後!”

“手臂下放3°!”

呼——呼——呼——

明月擋開最後一顆飛來的小石子,一屁股坐在地上, 大口喘氣。攻擊者從樹上一躍而下, 步態輕盈, 行動間呼吸沒有一絲紊亂。

“太慢了。”鼬說。

“慢……慢什麽的……”明月感覺自己喘得像一條兩百斤的狗子, 顫顫巍巍地舉起一只手開始算,“我說,鼬老師啊……我今天……先是繞著這麽大一個湖跑了三圈……又……又做了五十下俯臥撐……五十個卷腹……投擲手裏劍一、一百次……最後還要完成你的‘實戰演練’……”

她眼神頗為哀怨:“這難道是鐵人一百項嗎餵!”

“不, 並沒有一百項這麽多,即便這麽算下來也只有五項才對。”鼬冷靜地糾正她話裏的錯誤。

“所以說這個只是誇張的修辭手法啊, 誇張!”

“聽起來明月小姐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,那麽我們繼續訓練。”

“不不不不您誤會了,鼬老師!”明月就地仰面一倒, 癱在地上呈一個“大”字形,“在下其實已經不行了,在下已經快死掉了。啊好奇怪,手腳都麻痹了動不了呢, 真是太奇怪了, 太奇怪了!”

她閉眼躺在草地上,下定決心裝死,不管鼬說什麽都絕對不起來。她本來只是想耍賴,但當身體一接觸到柔軟的草地,當五月的溫暖和煦的陽光柔柔地灑在她身上, 當一縷清風從湖面拂來、帶來初夏的清新, 她忽然就覺得每一寸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懶散下去, 呼吸的每一個空氣中的分子都像是來自甜美夢鄉的召喚。

“明月小姐?”

她沒有睜眼,只伸手胡亂在空中招了招。“休息一下如何,鼬先生。”她打了個呵欠,“正所謂,‘春天不是讀書天,夏日炎炎正好眠’,不要辜負了大好辰光嘛。”

她好像聽到了鼬的笑聲。明月大為訝異,瞬間睜著眼睛去瞧他,卻只看到他屈腿端端正正坐好,還回她一個平靜的眼神,好像在問她怎麽了。明月想,大概是她聽錯了。

“那就休息一下吧。”鼬說,“你想要睡一會兒嗎,明月小姐?”

“稍微,是有一點困。”明月重新閉上眼,側過身蜷起來,“不過鼬先生這麽說,有點讓人驚訝。出了汗又在室外睡著的話,萬一感冒了,我倒是無所謂,鼬先生會不會又給我買點什麽作為道歉?咦,這樣想的話,我竟然有點期待了。”

臉頰貼在手臂上,鼻尖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她為了自己的話笑出聲,耳畔又聽到草尖被她呼出的氣流吹出的細碎聲響。

一片帶著溫度的重量落在她身上。明月瞇縫著眼睛,越過占了她一小半視野的外套衣領,看見鼬收回手,眼神還是那樣無波無瀾,卻令人聯想到這片藍天下的同樣不生波瀾的湖水,在陽光中呈現一派接近溫柔的平和。

“只是一會兒的話,沒關系。”

他把臉轉向了那片真正的湖水。他的側臉被頭發遮住,明月就只能看見他黑發上閃出的光澤。一只鳥飛過去,從她的角度看,就像貼著他頭頂飛過去一樣。那是烏鴉嗎?她想,這個時候怎麽也該是只仙鶴才比較應景嘛。

“時間到了我會叫你。”鼬說,“所以,睡吧,明月小姐。”

大量運動消耗了她幾乎所有的體能。只要像現在一樣全然放松,無邊的睡意就會像無邊的潮水一樣沒頂。

她往最深的夢境迅速墜落,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答應他一聲。

******

5月28日,木葉下雨。絲絲細雨接連天地,雲層翻湧低垂,地面水霧濛濛。細密的水汽洗濯樂草木,也淋濕了花崗巖做的石碑。被打磨光滑的石面歪歪曲曲映出一點倒影,她在凝視石面的時候就看見自己同樣歪曲的模樣。

安放慰靈碑的地方在木葉東側的邊緣,旁邊的墓園和蔓延出去的深綠色森林接洽在一起。既非清明,又下雨,偌大的陵園只有她一個人。

透明的長柄雨傘在她頭頂綻放,不斷落下的雨滴又在傘面上不斷開出新的雨花。她之前擡頭看天的時候有種錯覺,總覺得那些雨水會直接穿過傘面,滴進她的眼裏。但傘是新傘,這當然是不可能的。

出門之前,她很認真地將雨衣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好,又穿了高高的雨靴,嚴格防範自己感冒。經過小半年的努力,她漸漸變得健康,應該不至於因為一點點淋雨就患上感冒。但是曾經虛弱過的人總是格外珍惜健康,為了自己,也為了別的更多的東西。

她沒有告訴別人她要來這裏,所以也就沒有人告訴她,她想找的那個墓碑具體的位置在哪裏。她進來以後,從第一排開始一個個仔細看過去,找了很久,才在最後一排倒數第四個位置找到。她當時有點懊惱,覺得自己真是蠢爆了,想也知道該從後排開始找才對。

這一個墓碑是六年前修好的。後面還有三個,就是說六年間又戰死了三個精英忍者。然而還有一些忍者,他們沒有家人,作為間/諜或者為一項不那麽重要卻又的確是秘密的任務,而在暗地裏默默無聞地死去。他們沒有墓碑。

“這樣想一想,能在死後有一座小小的墳塋,哪怕是衣冠冢呢,也已經是幸運的事情了。”明月自言自語,“一定會有很多鬼羨慕的吧?”

灰黑的石碑上刻了幾個字:

宇智波明月(木葉三十九年五月五日-木葉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)

那張小小的彩色照片印在灰黑的墓碑上,同樣被雨水沖刷;雨滴蜿蜒出一道道水痕,從上面流過去。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在那方小小的天地中對她燦爛而笑。這裏的習慣似乎是墓碑不放照片,但這一個有。也許是她的願望,也許是愛她的人的願望。

“為啥我覺得自己笑起來這麽蠢。”明月嘀咕一句,覺得如果是自己來選的話一定要換一張端莊優雅知性大方的……等等,她有這樣的照片嗎?

可惡,突然心情非常低落。

她應該更早一點來才對。在最開始美琴抱住她大哭的時候,在觀察到周圍人的那種古怪的反應的時候,她就應該反應過來才對。

會落入到這個她來過一次的世界裏,究竟源於小醜的惡趣味,還是……她自己為了擺脫這一切宿命的安排?

墓前有一個很小的石頭花瓶,裏面放了風信子和百合。臺面上另外散落著其他的花,竟然還有兩枝白玫瑰,也不知道是誰送的。不過她覺得還不錯,因為白玫瑰很漂亮。所有漂亮的花她都喜歡。

有墓碑,有照片,過了六年都有人記掛她、給她送花,看起來,那一次她過得很好,愛過別人,也被別人所愛。如果這趟漫長的、充滿迷霧的旅途總算有什麽讓她感激和珍惜,一定是所有她曾結下的緣分。

她失去了每一個世界的記憶,但這一次不同,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麽。她本該直接成為公主本人,並且降生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,這才符合喬治·奧威爾的目的,而不是像現在;她小心保護好體內那個金色的靈魂,借助它來掩飾自己的行動,沿著她自己預設好的路小心地走下去,直到她完成自己的心願,斬斷一直以來禁錮她的枷鎖。

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?或許,當初的她也沒能料到這一點。

“大概,這就是所謂的否極泰來。”她看著照片裏的自己,認真地和她闡述自己的想法,“你懂的,就是那種二十年連一個‘再來一瓶’都沒中過,還不斷買到過期食品的倒黴蛋,突然有一天隨便買一張刮刮樂就中了一百萬巨款,這種常見的故事。”

“不,這位小姐,那根本就不是什麽‘常見的故事’吧。”

明月轉過身,看見一個白色長發、紅色馬甲,臉上還有兩道紅痕的男人,正抓著自己的後腦勺,上上下下打量她。“真是的,還以為這種下雨天沒人跟我搶位置,我才一回村就過來看看的。”他一副傷腦筋的樣子。

“雖然很感謝您的及時吐槽,避免了我冷場的尷尬,不過……”明月說,“敢問老爺爺高姓大名?”

“餵餵餵無論如何‘老爺爺’什麽的也太過分了吧!”男人雙眼暴睜、手舞足蹈,“好歹也是‘大叔’吧,啊?現在的小姑娘一個個的都怎麽回事!”

“‘老爺爺’不是聽上去更加令人尊敬嗎?”

“那種散發著腐朽氣息、一聽就沒有女人緣的稱謂我才不需要。”男人嗤之以鼻,“就留給三代目那種老頭子好了,我自來也可還正當壯年,還有無數素材等著我去探索,嘿嘿嘿……”

他最後的笑聲怎麽聽怎麽猥瑣。

“不對……等等,小姑娘你哪位啊?不是老夫自誇,經常來看望這家夥的人我可都認識。看你的年紀,怎麽也不會跟她是舊識才對。”自來也走上前來,將手上拿的一瓶酒放在墓前,又摩挲著墓碑的邊緣,臉上那種老不正經的神色漸漸因落入回憶而變得感慨。

明月給他讓了一步,站在一邊。自來也蹲在墓前,一頭白毛就像從未打理過一樣鋪在後背上,想必冬天的時候能起到保暖作用。

“自稱是‘老夫’的人為什麽還不讓人叫‘老爺爺’,大叔。還有,為什麽會有人來掃墓卻帶酒的啊?”明月痛心疾首,“我說,大叔你看望的明明是一位年輕美麗優雅可愛善良大方溫柔體貼……的姑娘吧?不論怎麽看,好看的花和精致的點心都要比酒更合適,對吧?”

哪怕帶個寶礦力都行啊餵,她從來不喝酒的好吧。

聽她一口氣說完一串形容詞,自來也猛然就被自己的口水嗆住,亂沒形象地咳嗽了半天。平心而論,他這關門弟子村中仰慕者眾多,還有兩個濾鏡深厚的弟弟——尤其是大的那個——所以類似的褒獎他早聽了無數回,但為什麽,他聽這小姑娘理直氣壯地說出來,就感覺這麽哭笑不得呢?

“……現在的小姑娘果然越來越不可愛了。還是要成熟的女性才好啊。”自來也嘀咕著,把他覺得古怪的原因歸結於此。“咳,酒有什麽不好的。花啦點心啦,這些東西這家夥從來不缺人送,她在地下肯定早就收膩了。”自來也振振有詞,“況且……”

他忽然嘆了口氣,看著墓碑上的照片,目光變得溫柔起來。“況且啊,這家夥也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紀了。”

雨還在下,依舊是那樣細致纏綿、無邊無際。雨天然就有一股憂郁,增添傷感、喚起回憶,任何歡笑在雨中都會繚繞一層淡灰的色調,變得朦朧,和天地間朦朦的灰色融為一體。

自來也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絲感傷,立即用一個誇張的揮手把剛才浮於外表的情緒揮散。“不對啊,明明是我在問你問題,怎麽最後都變成我在回答?”他不滿地抱怨,“怎麽,小姑娘,你難道是下雨天散步隨意走到這裏來的嗎?”

“不。”明月說,“我當然是特意過來的。”

她轉動手裏的傘柄,將傘面上積蓄的雨水甩飛出去,很像一朵透明的煙花。無數的水滴被甩成更加細小的水滴,紛紛灑落在自來也豐盈到可以給洗發水產品打廣告的頭發上。

自來也連忙使勁甩頭。

明月無視了他嘟嘟囔囔的抗議。“有人跟我說,我跟一個人很像。”她說,“所以我來看一看,到底有多像。”

“是嗎。”自來也不抱怨了。他看看明月,又看看墓碑。“那你覺得你們像嗎?”

“豈止是‘像’啊。”明月感慨道,“簡直是一個人。”

自來也嘴角狠狠抽搐幾下。“那個啊,我說啊,雖然我一向認為不同的女性有不同的美麗。但是不是我自誇,單說我這個弟子的外表的話,迄今為止我還找不到第二個能和她相提並論的人。”他撐著臉,用一種很牙疼的表情,很嫌棄地說完這番話。隨即他又趕緊補充:“當然,綱手除外。”

“什麽?”明月詫異道,“難道我不也是一個年輕美麗優雅可愛善良大方溫柔體貼的好姑娘嗎?”

自來也:= =

“……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。”他自認不好和小姑娘爭辯,只能老成地搖搖頭,站直身體,“行啦,這家夥我也看過了,這就走了。小姑娘,你還要在這裏待嗎?”

“再待一會兒吧。”

“那麽,就告辭了。”

自來也踩著他的木屐,踏著濕潤的青草地和石板小路離去。石板小路上有一些積水,木屐踩上去的時候會大大咧咧地濺起水花。這種景象是他見慣的。每一次他都很容易聯想起曾經的雨之國,想起他曾經悉心教導過的學生,想起他的一個學生殺掉了另一個學生,或者他們是同歸於盡。

唉唉,果然送酒才是對的。為什麽世上的事情如此覆雜呢?覆雜到只能痛飲幾杯才能繼續前行。回頭找誰喝酒吧,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說動宇智波家的弟弟跟他對飲——當然是大的那個。

“大叔。”

“啊,什麽事?”

“記得保重身體啊。”

“……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姑娘。”自來也揮揮手,“多謝啦,大叔當然還有大好人生要揮霍。小姑娘,你也保重。”

“噠噠”的木屐聲漸行漸遠,彌漫著水汽的陵園再度安靜無人。這時,明月方才蹲下身,將手裏的傘放在一旁。她拿起那瓶棕色酒瓶的清酒,搖了搖,又舉起來看了看。

“破個例吧。”她說。

啪。

咕嘟、咕嘟。

“果然。”

“酒這種東西,還是沒有寶礦力好喝。”

但是,謝謝。

真的,非常感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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